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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学天地

《泥土哪去了》作品连载(7)

时间:2017/5/14 16:07:46  作者:  来源:  查看:1356  评论:0
内容摘要:  第一宇宙速度是每秒七点九公里。速度的计量早就精确到秒。“秒”的概念是什么时候出现的?十三世纪机械钟出现之前,人们肯定不会将时间切割成如此之小的方格。散漫的农耕时代,日出日落或者春去秋来是人们计算时间的方式。这种粗糙的时间观念只能产生相应的速度。今日事今日毕,办事的速度是以昼夜交替为时间单位。可是,自从“分”或者“秒...

  第一宇宙速度是每秒七点九公里。速度的计量早就精确到秒。“秒”的概念是什么时候出现的?十三世纪机械钟出现之前,人们肯定不会将时间切割成如此之小的方格。散漫的农耕时代,日出日落或者春去秋来是人们计算时间的方式。这种粗糙的时间观念只能产生相应的速度。今日事今日毕,办事的速度是以昼夜交替为时间单位。可是,自从“分”或者“秒”成为度量单位之后,世界不得不加紧自己的步伐。分秒必争,这种口号只能出现在钟表大规模普及的社会里。和蒸汽机一样,钟表也是现代社会的加速器。人们哪里是在替钟表上弦?其实,人们是在替世界上弦。

  叁

  金庸小说之中的武林高手常常就是讲究一个快。郭大侠性格迟钝,可是出手如电,如此才能把降龙十八掌使得出神入化。古龙干脆就不具体地写了。他的大侠身形一晃鬼魅般侵上前来,对手还未看清招式,他已经点中了穴道又退了回去。总之,快就是制胜的法宝。这是动物世界遗传下来的生活准则。鹰击长空,虎啸山林,称王称霸的都是一些手脚利索的好汉。那些慢吞吞的家伙想活命就得有特别的绝招。乌龟有个硬甲。蜗牛有个硬壳。毛毛虫可以伪装成一片树叶。当然,如果拥有大象的庞大体积也行。

  工业社会并没有改变这条法则。金庸和古龙的武林高手纷纷撤退,因为机器的速度更快。再好的身手也躲不过快枪的子弹。快仍然是机器时代的神话。幻影战斗机、鬼怪式战斗机或者米格战斗机,战斧式导弹、飞毛腿导弹或者导弹防御系统,较量的就是谁更快。

  但是,工业社会还发明了另一条法则。这条法则被表述为“时间就是金钱”。进入工业社会,惜时如金这一类格言突然多了起来。人们没有理由浪费时间。农耕时代的生产必须听命于季节,机器却随时可以开动。人类就是在这个时候告别了寒暑节气而站到了工厂的流水线面前。机器的节奏代替了心率和脉搏。计件工资的出现彻底改造了身体的自然属性。工人的每一项操作都被详细地图解分析,删除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,精确简练的手臂伸缩终于和机器的运转默契无间,甚至上厕所小便的速度也得到了以秒为单位的计算。机器成为效率的唯一注解。卓别林的

  《 摩登时代 》 就是一部表现人变成机器的超现实主义杰作。

  当然,我们的生活之中还保留了一些慢工细活。慢慢地研墨,在毛边纸上给友人写一封信;盘坐在树荫之下,支起鱼竿钓鱼;摆出刀具,在一方上好的寿山石上刻一枚印章;字斟句酌,反反复复地吟咏推敲两句诗;如此等等。然而,这些慢工细活已经渐渐地从日常生活之中剥离出来,成为一种奢侈的享受。速度意味了财富。如果想悠然地品一壶茶,听一段戏文,翻一本闲书,你就必须付钱——而且价格不菲。置身于越来越忙碌的工业社会,有闲的前提必须有钱。

  令人奇怪的是,我们的动作越来越快,手边的事情不是越来越少了,而是越来越多了。文件堆积如山。日程已经排到两个月以后。会议一个接一个。摩擦和磕磕碰碰持续不断。许多时候,我们恨不得给地球装上一个新的引擎,让它转得更快一些——

  一天转出三十六个小时来。结局当然可以预料:记性越来越坏,血压越来越高,脾气越来越大,睡眠越来越糟糕,情趣越来越少,语言越来越贫乏,终于只会说一个字:快!

  肆

  回过身来看一看舞文弄墨这个行当,我们惊骇地发现了来势汹汹的“写作加速度”。下笔万言,倚马可待,仿佛有鬼追在后头似的。现今,三流作家也敢于夸口著作等身。我们的写作也要跟上机器的节奏吗?

  古人一笔一画地把文字刻到龟壳、骨头或者竹简上。只有重大事件才有可能得到书写。即使有了毛笔和纸张,下笔依然慎之又慎。“匆匆无暇草书”,龙飞凤舞的背后绝不是草率。字斟句酌,深思熟虑,惜墨如金。古人习惯于把思想简约地表述出来。三句话压缩成一句话,余味深长,这不可能写得太快。推敲多了就成了诗。诗是炼字炼句,犹如道士文火炼丹。“两句三年得,一吟双泪流”。唐朝被形容为诗的帝国,全唐诗不过四万两千多首。了不起四五百万字吧,现今一个普通作家就可能达到的产量。

  印刷机骤然地解放了作家的写作生产力。机器又一次左右了思想的生产。报纸和平装书拥有巨大的文字容量,钢笔和圆珠笔及时跟进。这一切怂恿了飞一般的写作速度。写作的神圣感已经无影无踪,作家宁可自称“码字的”。许多作家日产五六千字,两三个月一部长篇小说。专栏作家每天都有文章见报;太阳底下无新事,可是他们一提笔就有话可说。形形色色的读物潮水般漫过,几乎令人无法呼吸。文字产品大量过剩,那些字字珠玑的古典名著只能打折——它们被迫以简写本的形式传播。

  所有作家都加快了写作速度,文学的空间拥挤不堪。新生代作家大声抱怨找不到座位。他们背过身去嘀嘀咕咕:那一批老态龙钟的家伙怎么还舍不得退役?老古董早该过时了。这时,文学不是跨越历史的不朽之作,文学成了一茬一茬按季节出售的蔬菜。曹雪芹撰写

  《 红楼梦 》“披阅十载,增删五次”。按照现行的标准,这种作品还没有诞生就已经衰老。“各领风骚数百年”是古代作家的周期,新生代的理想是“各领风骚三五年”甚至“各领风骚三五天”。据说,现今每天平均有两部以上长篇小说问世,最新的文学纪录是五岁的孩子成为长篇小说的作者。神童哪需要什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,这种老教条已经适应不了二十一世纪的写作速度了。

  幸好网络开放了一个巨大的场域。积压的文学产品发现了一个新的展厅。这才真正是一个炫耀写作速度的地方。语言粗率,情节单纯,速记符号和错别字一拥而上。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。付费上网,网络上只能匆匆地写作和浏览。我手写我口,想到什么说什么,想怎么写就怎么写,手指在键盘上跳跃远比握住一支笔灵巧。写字的速度又一次得到了不可思议的提高。大部分作者从未想到竞争经典的荣誉,他们丝毫不在乎“速朽”。不论写作还是阅读,不就是图个痛快吗?——他们甚至把写作比拟成不是为了生殖的射精。

  纸面上千言万语,内心空空如也。太快的写作已经把思想洗劫一空。这是一个写得多想得少的时代。若干年之后回想起来,我们记不住作品的内容而仅仅记得住篇名,甚至记不住篇名而仅仅记得住作者姓名。也许,除了数字,我们什么也记不住——我们只记得出版过十万部长篇小说和一千万个短篇小说!

  伍

  “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爱情是一种悠长绵密的生活。一个眼神,一个微笑,一句话,一种脸色,一次邂逅都值得反复解读。试探,回应,闪避,犹豫,挖空心思,欲说还休,蓄谋已久,一见钟情——生活的全部细节一概变得富有意味了。爱情的实质是慢。等待,回味,揣摩,小小的赌气,长长的思念,“才下眉头,却上心头”,这一切都需要大量的时间。爱情的典型话语是“海枯石烂”、“一生一世”、“坚贞不渝”——恨不得不计时间。

  男欢女悦的另一种生活是性爱。性爱的实质是快。性爱叫作“片刻之欢”,“销魂的一瞬”,又叫作“苟且之事”,总之,短暂得很。性爱具有欲仙欲死的快乐,人们渴望性爱可以尽量延长。大部分性爱药物的意图都是延长做爱的时间。然而,药物的效果有限,人们只能不断地重新开始。肉身的快感仍然转瞬即逝,人们只能靠增加做爱的次数维持快感的记忆。上床、下床的频率越来越快,二者之间的爱情生活越来越多地遭到了删除。

  现代人加快了生活速度,做爱代替了爱情即是一个证明。爱情要求耐心细致,缠缠绵绵,“为伊消得人憔悴”;相对地说,做爱程序简单,动作明快,完事之后一拍两散,没有多少心理后遗症。为了跟上生活的节拍,现代人尽可能抛弃各种辎重,轻装上阵。他们再也不想把爱情作为性爱的前奏,这种情节实在太缓慢了。性爱就是脱衣上床,不必有那么多羁绊手脚的枝蔓。男耕女织的时代渐渐逝去,家庭、传统、传宗接代的意义日益淡漠。这时,要求一个人停在某一个角落里,一辈子专心致志地爱另一个人,这太没有“现代感”。于是,我们发出了感叹:再也没有比做爱更容易的事,然而,爱一个人却很难。现代人频繁地更换性伴侣,种种性冒险、性快餐层出不穷。我们仅仅在快感的意义上互利互惠,传统的爱情已经消失。肉体的感官在花花世界赢得了无数的乐趣,但是,不会再有什么刻骨铭心。如果说,岁月如梭的生活不断地造就我们的无根之感,那么,揪心的爱情又怎么能挽留得住呢?

  陆

  快节奏的日子多半会产生轰轰烈烈之感。东奔西走,发号施令,快刀斩乱麻,手机响个不停,两天完成了一个星期的活计,走到哪里都有人扯住袖子请示、报告,这种忙乱的日子无比充实。我们就是在手忙脚乱之中和世界融为一体。不必计较多干活没有酬劳,越来越快的日子怎么说也是划算的。据说,现今人们每天的信息量相当于古人一年的所见所闻——这不是多活出几辈子来了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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